郊祭高平陵一行就此草草收场。曹爽陪伴着曹芳,君臣默然返回洛阳。曹爽出城时,仪仗遮天,护卫如云,许多人将郊祭看做和曹氏兄弟拉关系的好机会,随从甚多。回城时凄风惨雨,那些附会富贵之徒随走随散,临近洛阳时只剩曹爽兄弟孤零零的几个人了。
经过洛水上浮桥的时候,曹爽原本还想和司马懿打个照面,可是司马懿看都不看他一眼。曹爽兄弟满怀惆怅地回家去了。桓范遇到司马懿,下车向司马懿叩头,说不出话来。司马懿问他:“桓大夫为什么要走到这一步呢?”桓范依然说不出一句话来,默默走开。
曹爽回到他的府第后立即被软禁。司马懿调拨了洛阳八百平民将大将军府团团围住,并在四角建高楼密切监视。曹爽被软禁后,计穷愁闷。但他非但没有反省思过,也没有谋划反扑,竟然到后园中玩弹弓。府外高楼上的平民见到曹爽就高喊:“前大将军向东南方向走了!”曹爽这才没了玩兴,和几个兄弟共议对策。大家思考的都只是对自己的处置问题。因为苦于不知道司马懿的真实意图,曹爽给司马懿写了一封信,说府上的存粮不多了,请求司马懿支援一些粮食。司马懿二话不说,马上送来大米一百斛和充足的肉脯、盐豉、大豆等。曹爽兄弟自以为得计,都很高兴,认定自己肯定是死不了了。
暗地里,司马懿早已任命了之前受曹爽集团迫害的卢毓来“追认”曹爽集团是如何大逆不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更何况曹爽等人劣迹累累。司马懿、卢毓不分昼夜地严刑逼供,最后审出了一个“原大将军曹爽预谋本年三月兵变篡位”的大案子来。
这些幕后审讯都是背着曹爽集团进行的,只对一个人开放。他就是何晏。司马懿让何晏参与了对曹爽集团的审查工作。何晏还以为是司马懿重视自己,审讯起曹爽同党和自己先前的同伙来穷凶极恶,还提供了许多有价值的审讯线索和证据,希望能给自己开脱。在结案时,司马懿说:“要族诛八家。”何晏将曹、丁、邓、李等人数了一遍,只有七家,就说只需要族诛七家就可以了。司马懿坚持说:“必须族诛八家。”何晏突然头皮一麻,怯生生地问:“难道也包括我何家?”
正月初十日,司马懿以谋反罪将曹爽兄弟及其亲信何晏、邓飏、丁谧、毕轨、李胜、桓范等下狱。这一天距离桓范劝曹爽兄弟千万不要倾巢出发去高平陵只有五天时间。
政变过后的第二个月,曹芳任命司马懿为丞相,并给予司马懿奏事不名的待遇。司马懿独立掌握了曹魏的政权,为后来“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局面的出现打下了扎实的基础。
高平陵政变其实是一场并没有多大悬念的政变。政变斗争的双方(司马懿和曹爽)能力高低一看即知。曹爽只是因为凭借较高的起点和突然袭击,取得了最初权力斗争的胜利。但他所代表的集团堕落无能,政治上极端幼稚,被老谋深算的司马懿抓住机会,一招毙命。当然曹爽集团内部也有能人(桓范),曹爽在政变中也有翻牌的机会,但他们的出身和性格注定了他们最后失败的命运。
五、竹林七贤来了
一
正始九年(248年),24岁的嵇康带着家眷从都城洛阳来到河内郡山阳县(今河南辉县、修武一带)寓居。这本是历史长河中很细微的一次人口流动,却在中国文化史、思想史上起到了惊天动地的杠杆作用。此举引发的历史光芒贯穿将近两千年的时空,至今让我们炫目不已。
嵇康和山阳的结合,是资源的强强联合。嵇康,谯郡铚县(今安徽濉溪)人,出身贫困家庭且早年丧父,通过勤奋刻苦的学习,长大后精通文学、玄学、音乐等,成了当时文坛的领袖之一。史载他“身长七尺八寸,美词气,有风仪,而土木形骸,不自藻饰,人以为龙章凤姿,天质自然”。中国的政治体制喜欢将体制外的青年才俊纳入到体制中来,以免他们成为体制的敌人。曹魏朝廷就喜欢上了表里俱佳的嵇康,有意笼络,嵇康很顺利地迎娶了曹操曾孙女(一说孙女)长乐亭主为妻,成了皇亲国戚,官拜中散大夫。这个官职更多是象征意义的,后人查不到嵇康去官署施政的记录,只是习惯性地尊称他为“嵇中散”。而山阳县,地形俊胜。“天下之脊”太行山的南端就始于山阳县。在这座顶着天下脊梁、矗立在中原核心的小县城里,曾经上演许多重大历史事件。山阳是春秋时期诸侯逐鹿中原的焦点地区;前朝汉光武帝刘秀据有河内而后完成中兴大业;他的子孙、东汉最后一个皇帝汉献帝禅位于曹魏后被贬至此地,封为山阳公,在魏明帝青龙二年(234年)死在山阳。
当年才十岁的嵇康,不可能对汉献帝的死有深入的理解。之后嵇康逐渐长大,从民间走上朝堂,经历的事情多了,对十多年前死在山阳的汉献帝有了更深的理解:他是残酷政治斗争的牺牲品。环顾朝堂,嵇康看着司马懿父子的势力蔓延开来,侵蚀种种实权,而可能与之抗衡的曹爽等人志大才疏,还浑然不觉。有识之士都预料到,一场你死我活的搏杀即将开始!嵇康在感情上亲近曹魏皇室,他毕竟是曹魏的女婿、是曹魏赐予他荣华富贵的,但嵇康不愿意参与司马氏和曹氏之间的明争暗斗。因为权争之中充满阴谋、虚伪、血腥和其他肮脏的东西,嵇康不愿意为之,也自认为没有能力为之。
身在朝堂又不愿意和黑暗政治同流合污,嵇康只能自我放逐,把目光投向了山阳——在那里,前朝皇帝被拉下龙椅后默默度过了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