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祥的父亲固然多有败坏的子女,但也可能子女孝顺,而父亲却不察觉的。这是因为常人的性情,遇到比自己强硬的就会退避,遇到比自己软弱的就会放肆。父亲严厉,子女知道有所畏惧,就不敢胡作非为;父亲宽缓,子女就会轻视忽略,行事放纵。同样,子女不正派,父亲常常会纵容;子女忠厚朴实,父亲却可能责备个不停。只有贤良智慧的人,才不会有这个问题。至于兄长友爱而弟弟却可能不恭敬,弟弟恭敬而兄长可能不友爱;丈夫端正而妻子却可能不柔顺,妻子柔顺而丈夫可能不端正,这些也是因为此强则彼弱,此弱则彼强,渐渐积累导致如此。做人父亲的,能够以他人的不肖子来跟自己的子女比较;做子女的,能够以他人不贤良的父亲来跟自己的父亲对比,那就会父亲慈爱而子女也越来越孝顺,子女孝顺而父亲也越来越慈爱,不用担心有所偏颇了。至于兄弟、夫妇之间,如果也能各以他人做得不好的方面来作比较,那哪里还要担心做不到友爱、恭敬、端正、柔顺呢!玩易:玩忽,轻视,忽略。愿悫(què):朴实,诚实。兄或不友:“或”字原无,据知不足斋本及上下文义补。喻:比方,比较,对比。
常言道,慈父多败子,而另一种情况也可能出现,即子女孝顺,父亲却还常常斥责。作者还是从性情气质的角度来考察:人伦关系中的两方,常常是一个柔弱另一个就强硬,父子之间如此,兄弟、夫妇之间也类似。家庭生活容易习以为常,有时对方对你越好,你越觉得这是理所当然,并且总是认为对方做得还不够好;当对方稍有一点做得不好,你就立刻给人脸色,斥责起来。而你自己却从来没有想过应该怎样善待对方,如果对方偶尔提示你也该做好时,你又会说对方在苛求。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人善被人欺”,善良的人容易吃亏,有美德者常被占便宜,慈爱和孝顺、友爱和恭敬、端正和柔顺这些善良美德显得是柔弱的。在此,作者给出了一个解决之道:如果拿别人家没做好的方面来跟自己的亲人对比,你就会发现自己原来有个好父亲、好母亲,或其实自己有个好儿子、好女儿,兄弟、夫妇的情况也一样。
另一个方法,则是作者在上一章讲到的“自反”:如果我们进一步发现别人家的父母很好,子女却不孝顺,反过来,其实自己的父母做得不错,自己却没有尽到为人子女的职责,那我们的心态就会更加平和,就会发现对方其实有诸多优点,这样双方的关系就走向缓和。其他的情况也类似。宋儒程明道曾说:“天地生物,各无不足之理。常思天下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有多少不尽分处。”每个人先想想自己不尽职分之处,这是发现对方身上的好的第一步。
1.4 处家贵宽容
自古人伦,贤否相杂。或父子不能皆贤,或兄弟不能皆令,或夫流荡,或妻悍暴,少有一家之中无此患者,虽圣贤亦无如之何。如身有疮痍疣赘①,虽甚可恶,不可决去,惟当宽怀处之。能知此理,则胸中泰然矣。古人所以谓父子、兄弟、夫妇之间人所难言者如此。
自古以来的人伦关系中,贤良和不肖相混杂。或是父与子不能都做到贤良,或是兄与弟不能都做到美好,或是丈夫下流放荡,或是妻子彪悍暴戾,很少有家庭没有这种患害的,即使圣贤也无可奈何。这就像身上有创伤赘疣,虽然挺可恶,但也不能够决然除去,只应该宽心待之。能知道这个道理,就会胸中坦然。古人所谓父子、兄弟、夫妇之间难以言说的,就是这样。疮痍(chuāng yí):创伤。疣赘(yóu zhuì):皮肤上生的瘊子,比喻多余、无用的东西。
家庭人伦关系中,有些是属于天伦而无法选择的,如父母子女、兄弟姐妹,有些是已经选择而不当轻易离异的(天作之合),如夫妇。所以古人说父子一体,兄弟一体,夫妇一体。但其中总有家人不能尽其职分。无论如何,结合在一起就意味着责任,自己应该先尽自己的职分。孟子曾说:“中也养不中,才也养不才,故人乐有贤父兄也。如中也弃不中,才也弃不才,则贤不肖之相去,其间不能以寸。”这是说,品德好的人教养熏陶那品德差的人,有才能的人教养熏陶那没才能的人,所以人们都希望有个好父兄。如果品德好的人遗弃那品德差的人,有才能的人遗弃那没才能的人,那么所谓好与所谓不好,他们中间的距离也就相近得不能用分寸来计量了。
《尚书》和《孟子》还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帝舜的父母和弟弟性情恶劣,总是对舜使坏心眼,打发舜去修缮谷仓,等到舜爬到屋顶,就抽去梯子,舜的父亲还放火焚烧那谷仓;又打发舜挖一口井,然后又用土去填塞井眼(幸亏舜每次都得以逃生)。但即使这样,舜也仍旧只是要求自己事事依理而行,从来没有斥责过父母和弟弟,甚至没有直接纠正过他们的过失。后来,顽固的父母终于被感化了。明代大儒王阳明被贬到贵州龙场时,苗民有祭祀舜的弟弟象的,王阳明说这表明蛮横的弟弟最终也为哥哥所感化,成为善人,所以人们才供奉他。为此,王阳明还专门写了一篇《象祠记》。诚然,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舜那样,但是面对“少有一家之中无此患者”,最好的办法还是从自身做起,坦然处之,不埋怨也不放弃,这样,即使最终不能感化家人,我们也善待了对方,并成全了自己。
1.5 父兄不可辨曲直
子之于父,弟之于兄,犹卒伍之于将帅,胥吏①之于官曹②,奴婢之于雇主,不可相视如朋辈,事事欲论曲直。若父兄言行之失,显然不可掩,子弟止可和言几谏。若以曲理而加之子弟,尤当顺受,而不当辨。为父兄者又当自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