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吴与楚战于柏举,三战入郢为。寡君身出,大夫悉属,百姓离散。棼冒勃苏曰:‘吾被坚执锐,赴强敌而死,此犹一卒也,不若奔诸侯。’于是赢粮潜行,上峥山,逾深谿,蹠穿膝暴,七日而薄②秦王之朝。隺立不转,昼吟宵哭。七日不得告。水浆无入口,瘨而殚闷,旄不知人。秦王闻而走之,冠带不相及,左奉其首,右濡其口,勃苏乃苏。秦王身问之:‘子孰谁也?’棼冒勃苏对曰:‘臣非异,楚使新造盩棼冒勃苏。吴与楚战于柏举,三战入郢,寡君身出,大夫悉属,百姓离散。使下臣来告亡,且求救。’秦王顾令不起:‘寡人闻之,万乘之君,得罪一士,社稷其危,今此之谓也。’遂出革车千乘,卒万人,属之子满与子虎。下塞以东,与吴人战于浊水而大败之,亦闻于遂浦。故劳其身,愁其思,以忧社稷者,棼冒勃苏是也。
为郢:楚国的都城。②薄:到达。
“过去吴、楚两国在柏举交战,吴军连攻三次,攻进了郢都。楚国国君逃亡,大夫都跟随在后面,百姓流离失所。棼冒勃苏说:‘我如果身披铠甲,手拿武器和强敌拼死作战,就是战死了,也只相当于一个普通士卒的作用,还不如向诸侯请求援助。’于是,他背着干粮秘密出发了,越过高高的山岭,渡过深深的溪流,鞋子磨烂了,裤子也破了,露出了膝盖。走了七天,来到了秦王的朝廷。他踮着脚尖翘望,日夜哭号,希望能感动秦王出兵援助。经过七昼夜,也没有能当面把事情告诉秦王。他滴水没沾,以致头昏眼花,晕倒在地,不省人事。秦王听说后,来不及穿戴好衣帽就跑来看他,左手捧着他的头,右手给他灌水,勃苏这才慢慢地苏醒过来。秦王亲自问他说:‘你是什么人啊?’棼冒勃苏回答说:‘我不是别人,是楚王派来的因不死于国难刚刚获罪的棼冒勃苏。吴、楚两国现在柏举交战,吴国连攻三次,进入郢都,楚王逃亡,大夫都跟随在后面,百姓流离失所。敝国君王特派我来告诉您眼下楚国所面临的亡国危难,并且请求援救。’秦王一再要他起身,但他一直不起来。秦王说:‘我听说,万乘大国的国君,如果得罪了志士,国家就会危险,眼下的楚国就是这样啊。’于是,秦王派出战车千辆,士兵万人,让公子满和公子虎统率。出了边关向东开进,与吴军在浊水大战,并大败了吴军,又听说还在遂浦作战。所以,我说的那个劳其筋骨,苦其心志,而忧虑国家安危的,就是棼冒勃苏。
“吴与楚战于柏举,三战入郢。君王身出,大夫悉属,百姓离散。蒙穀给斗于宫唐之上,舍斗奔郢曰:‘若有孤,楚国社稷其庶几乎!’遂入大宫,负离次之典以浮于江,逃于云梦之中。昭王反郢,五官失法,百姓昏乱;蒙穀献典,五官得法,而百姓大治。此蒙穀之功,多与存国相若,封之执圭,田六百畛。蒙穀怒曰:‘穀非人臣,社稷之臣。苟社稷血食,余岂悉无君乎?’遂自弃于磨山之中,至今无冒。故不为爵劝,不为禄勉,以忧社稷者,蒙穀是也。”
王乃大息曰:“此古之人也。今之人,焉能有之耶?”莫敖子华对曰:“昔者先君灵王好小要,楚士约食,冯为而能立,式而能起;食之可欲,忍而不入;死之可恶,然而不避。章闻之,其君好发者,其臣抉拾。君王直不好,若君王诚好贤,此五臣者,皆可得而致之。”
为冯:通“凭”,凭借,依靠。
“吴、楚两国在柏举交战,吴国连攻三次,攻入郢都,楚国的国君逃亡,大夫都跟随在后面,百姓流离失所。蒙穀在宫唐和吴军相遇,蒙穀没有和吴军交战,而是跑到了郢都,说:‘如果有国君的儿子可以继承王位,楚国大概就能够保存。’于是他就来到了楚宫,背上楚国的离次大典,乘船过了长江,逃到了云梦地区。后来楚昭王返回郢都,官员们没有法律可以依靠,百姓一片混乱;蒙穀就献出了离次大典,朝里的官员就有了法律可以依靠,因此百姓才得以治理。蒙穀立下的大功,几乎相当于保全了楚国的功劳。于是,楚王封他为执圭,赏赐他六百畛的封地。但蒙穀恼怒地说:‘我不是贪图爵禄的大臣,而是忧虑国家安危的大臣;国家平安无事,我难道会去忧虑个人有无官做吗!’于是他就隐居在磨山之中,到现在仍然没有爵禄。所以,我说的那个既不贪求爵位,也不贪求俸禄,而忧虑国家安危的,就是蒙穀啊!”
楚王于是叹息道:“这些都是古人,现在还有这样的人吗?”莫敖子华回答说:“过去楚灵王喜欢细腰的女子,楚国的人就少吃饭,来使腰变得更细,以致要扶着东西才能站立和起来,即使想吃东西,也总是忍着不吃,这样饿下去,就有死的危险,但人们并不怕。我听说国君喜好射箭,大臣也会去学习射箭。大王您只是不喜欢贤臣,如果大王喜欢贤臣,上面所说的这五类贤臣,都是可以招来的。”
楚威王和莫敖子华讨论的是关于忠臣的问题。当楚威王对是否真的有不贪求爵位不贪求俸禄,而忧虑国家安危这样的大臣提出疑问的时候,莫敖子华为他列举了五种类型的大臣。有廉洁奉公,安于贫困,而忧虑国家安危的;有为了提升爵位,增加俸禄,而忧虑国家安危的;有不怕断头剖腹,视死如归,不顾个人安危,而忧虑国家安危的;有劳其筋骨,苦其心志,而忧虑国家安危的;也有既不贪求爵位,也不贪求俸禄,而忧虑国家安危的。虽然都是忧虑国家安危,但他们的出发点并不相同。接下来,他又具体列举了以上五种类型大臣的例子。
本篇指出忠诚的大臣,也就是所谓的忠诚的管理者,是一个国家真正的栋梁。所以,做高级领导的,要能够识别和选拔各种类型的下属,给他们加封官职,委以重任,这样才能更好地管理好国家。
魏相翟强死。为甘茂谓楚王曰:“魏之几为相者,公子劲也。劲也相魏,魏、秦之交必善。秦、魏之交完,则楚轻矣。故王不如与齐约,相甘茂于魏。齐王好高人以名。今为其行人请魏之相,齐必喜。魏氏不听,交恶②于齐。齐、魏之交恶,必争事楚。魏氏听,甘茂与樗里疾,贸首③之仇也;而魏、秦之交必恶,又交重楚也。”
为几:通“冀”。希望。②交恶:外交关系恶化。③贸首:互相要想取对方之头,指不共戴天之仇。
魏国的相国翟强死了。有人为甘茂对楚王说:“希望魏国继任的相国是公子劲。如果公子劲做了魏国的相国,魏、秦两国必然交好。魏、秦两国交好了,那么楚国在诸侯中的地位就会降低。因此大王您不如和齐国盟约,来让甘茂做魏国的相国。齐王因好居人之上而出名。现在让他的使者出面,请求让甘茂做魏国的相国,齐王一定会很高兴。如果魏国不同意,和齐国的关系就会恶化;齐、魏两国关系恶化了,它们必定都要侍奉楚国。如果魏国同意了让甘茂做相国,而甘茂和现在的秦相樗里疾,是不共戴天的仇人;这样一来,魏、秦两国的关系必定会恶化,它们两国就都会重视楚国了。”